唯此心依旧

秦淮河两岸没有夜晚。

桨声灯影，良人美景。有文人才子倚栏眺望，香拥翠绕；有粉红佳人兀自凝噎，含泪笑念半阙《生查子》：“平江柳色青，花月遥相守。岁岁复年年，逢此冰消后……”

秦淮河不缺少故事，不缺少传奇。但这一切都与那三里外的老人无关。

一座破庙在树林里显得仿佛有些格格不入，本该是香火重地如今却分外破败，依稀可见当年金碧辉煌、勾檐飞角的气派。四周树木以一种奇异的姿态排列着。如若三十年前，定会有人惊讶道：这，这是生死往复阵。可如今，早已不是三十年前了，不是吗？

老人静静地卧在我佛脚下，枕着干草，怀中却死死抱着一个旧酒壶。一张青白的脸显得有些灰败，气息敛得极低，让人以为他已是行将就木，唯一的一点生气便是一只老鼠，从容地爬上佛龛，围着陈年的蜡踱着方步，好不自在。

突然，久静不动的林中有低低的风掠过，刚刚那行将就木之人刹时便睁开了眼睛，那眼光精利如鹰，冷冽如狼，似乎日月天光都被这一双眼睛吸了进去，四周顿时弥漫开一股说不出来的威压，老鼠吱吱叫个不停，逃也似地窜下案台。老人便自嘲般一笑，摇了摇头，大口灌了一壶酒，又兀自睡去，那威压便又全无痕迹，似乎一切还只是错觉。

终于，庙外响起了脚步声。只听门外有人问道：“寺内兄台，我二人被追杀至此，不知可否借….咳咳，借避一晚？”紧接着便是一少年声音：“赵叔，赵叔……”那汉子摆摆手，被那少年搀扶着，暗暗运着内功。老人不说话，却也不见动作，只是手下运风，隔着数丈远，那门便吱吱呀呀的开了。

忽然，一银镖直奔那汉子而来。老人悠悠睁开眼，眼中还有着醒后惺忪，手中动作却不见慢，捡起身边石子，使了四分劲道，“铮”的一声弹飞那飞镖，此时那汉子早已使力推开那孩子好几丈，那孩子堪堪扑向老人，老人便微妙地施了个小旋风，稳住那孩子，接着一个闪身，到那汉子眼前，伸手搭他穴位，讶然他发现五脏六腑俱裂，撑着走过这林子，只怕也是最后一口气。老人心内暗叹，却也无奈，说道：“我不会……”不料，话未说完，耳畔便有铺天盖地的飞镖旋来，镖上竟隐隐泛着青光。老人掌中便使了大力，掌风悉数将那些毒镖卷了起来，手中再一推，那毒镖一个不落的都原路回去，一时门外铮翁大作，便听一人张口道：“我只道苏奇岭又请了甚么高手，不过是一个将死的老头。”说罢便阴鸷一笑，听了便要叫人头皮发麻，耳鸣眼花。老人却也不忙，携了汉子到佛案边，抬手点了他曲池、少商，暗暗为他续着命。门外那人见无人睬他，便又狠毒道：“赵老三，你拼死护着这个小兔崽子，苏家给了你什么好处，莫不是你吃了狼心狗肺私吞了四海平？识相的把四海平交给我，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那壮汉听罢便破口大骂：“柳红姑你男不男女不女，老子是死也不会给你这太监，老子咒你绝子绝孙……”原来这柳红姑是个男人，却打扮得穿红戴绿，丝帛珠翠，不伦不类。柳红姑当即大怒，一条软鞭闪入庙内，一招“白蛇吐信”极刁钻地直奔赵无咎膻中穴，老人眼中精光毕现，抬手又是一枚石子，那石子像活了似得打上那软鞭，岂料柳红姑放的乃是虚招，手腕一抖，又变成一招“声东击西”，老人便从怀中飞出三枚铜钱，那铜钱却仿佛势不可挡，竟似要把鞭子生生劈开。柳红姑见状，当即将一招“声东击西”抖成“玉带缠腰”，暗地里却小动作不断。却见老人不闪不避，一扯外袍卷了暗器，另一手又直直攥住鞭子，掌力沿着鞭子直到柳红姑手心，锐利无比的奔向他劳宫穴。柳红姑当即口吐鲜血，堪堪欲坠，竟是被一掌摧断了心脉。那柳红姑心头大恨，大叫一声：“我叫你们不得好死！”当空洒出一瓶鹤顶红。老人终于发怒，喝到：“死不悔改！”将外袍当空一展，掌中运风，催力将毒药系数奉还。柳红姑眼中惊惧，终于自食其果，下了阿鼻地狱。

且看那赵无咎此时是进气没出气，已是回天乏术。苏家小孩急急扑向赵无咎，“赵叔，你撑住，我带你去寻医，我找人替你疗伤，赵叔……”赵无咎却只一笑：“咳咳……没用了，古僧都救不了我……”说罢突然拉住那孩子，严厉道“跪下”！那小孩一时不明，却愣也不愣地跪了下去。赵无咎又转向老人，“江左谢郎，南疆毒老，长明古僧，如今一个个都是如此光景，咳咳，古僧，求您啊，求您救救这孩子，这是苏家的命脉啊。”那古僧却只自嘲一笑：“兄台怕是糊涂了，这儿没有什么古僧。我只是个酒鬼，护不了他。”言罢要走。赵无咎依然不放弃：“古僧，我知道您恨这江湖，可没了您的维护，如今哪个不是人人自危，害怕恶鬼横行。咳咳，古僧，您躲了三十年，还能再躲三十年吗，天下既乱，阵门已破，您身在这里，又哪里不是身在江湖？”这赵姓汉子似乎是已耗尽了力气，一口黑血直冲喉咙。古僧仿若充耳未闻，却又仿若恍然大悟。口中低低道：“身在江湖，身在江湖啊……好！好一个身在江湖!”赵无咎这才无牵挂，“兆成，给你师傅磕头，你要记着，何为尊师重道，何为天下苍生，记着……”这临终的遗言终究是没力气说完，可是苏兆成却明白了他要说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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