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黔森短篇小说的叙事艺术 ——以《敲狗》

在当代文坛尤其是新世纪以来的文学现场中，欧阳黔森的文学创作具有显著的黔地特色，并且显示出独特的艺术风格。欧阳黔森不仅创作了丰赡的影视剧作，蔚为大观且在全国极具影响力，他在小说创作方面也具有鲜明的个人风格和特色。黔地的旷远、荒蛮而不失淳朴以及小说所夹杂的现代气韵，使他的创作尤其是小说创作，被视为“当代中国文学地理版图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其创作黔地特色与现代气韵双显并呈——这对于欧阳黔森的小说特征和气韵的概括，是切中肯綮的，也道出了欧阳黔森小说写作独特的价值和意义。作出这样的结论当然是其来有自的，因为欧阳黔森在小说创作中，不仅继承和发展了贵州作家的新文学现实主义传统（从蹇先艾、何士光等作家那里传承和逶迤至今的），而且“还潜在地复活了志怪、志人、博物、搜神、传奇、方志、笔记等中国古代文学传统资源。”①李遇春： 《博物、传奇与黔地方志小说谱系——论欧阳黔森的小说创作》 ，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8年第7期。其实，不需要一一列举他的小说、诗歌、散文和影视剧本的创作，仅仅通过一个短篇小说《敲狗》，就可以凭一斑窥全豹，将欧阳黔森在短篇小说创作方面所独具的叙事艺术和叙事特色予以清晰地展示。

有研究者已经详析了欧阳黔森的现代博物体知识性叙事。其中，地质知识性叙事或许是不容忽视的一个组成部分。但在包裹着地质知识的文学叙事之外，欧阳黔森“也在努力尝试其他不同类型的民间技艺知识性叙事”②李遇春： 《博物、传奇与黔地方志小说谱系——论欧阳黔森的小说创作》 ，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8年第7期。。《敲狗》便是这样的一个短篇小说代表作。《敲狗》所写的民间敲狗技艺，在其他地方是不是也同样存在？至今还没有，至少是没有能够被人文学性地表达和书写在文学作品尤其是一个短篇小说当中。《敲狗》最独特之处，首先就是所提供和展示的这项民间技艺，是富有黔地特色的。小说开篇一句就是：“在这里，狗是不能杀的，只能敲狗。”但是，并没有紧跟其后写怎样敲狗，而是信笔拈来似的，写这一带的农家人如果家里养着狗的，恐怕一般属于不吃狗肉的群体，自然就谈不上“敲狗”了，而花江镇上却活跃着一些喜欢吃狗肉的人。

爱吃狗肉，竟然就琢磨出独属于花江镇的特殊的狗的杀法和做法来……很多人不仅是来看花江大峡谷，还是慕名花江狗肉而来。花江的小街，花江的狗肉馆，狗肉馆的灶台上，通常会放着一只煮熟的的狗。这狗竟然能够做得是去了骨，黄澄澄……灶台边，不远处，或许就在一二米远的地方，铁笼子里又往往关着一只狗，夹着尾巴，浑身发抖。而在熟狗紧挨着的锅里，那汤热气腾腾，上下翻滚，四溢的奇香，逗得路过的车辆必须停下来，等等。很多黔地特色的风物描写过后，才写到了敲狗的具体技艺。

何谓敲狗？读者在阅读期待中会不由自主读下去：无论被缚的狗如何挣扎，狗脖子上的绳索只会愈来愈紧。由于憋气，狗会在地上翻滚，这时，厨子便适时拉动绳子，吊起狗来。狗因为被吊起而身体悬空，狗的四蹄不沾地，失去了安全感和重心，又由于濒死，便更加挣扎不已——垂死挣扎恐怕是一种最严重境地的挣扎。这时，便是不失恐怖的、最为黔地特色的“敲狗”技艺：厨子用一把铁锤猛击狗鼻梁，这不是一把普通的铁锤，而是锤头包了布的铁锤，后面会知道，这包了布的原因，是为狗鼻子的被敲而能不破。狗的脖子被绳子紧勒着，被敲之后，狗身子也扭曲着，狗的喉咙里还发出类似奶娃哭泣的叫声。这样的场景，着实惨烈。无论是什么样的狗，在厨子铁锤的猛击中只能坚持几分钟，便没了声息。许是因为狗是人类的伴生动物，狗的死去，才会让人觉得既样子可怜又有大恐怖之感。被敲掉的狗，往往是双眼圆瞪着，狗的脸庞上会挂着两行泪水，舌头也会夸张地伸在嘴巴的外面。厨子许是对自己“敲狗”的绝技很满意，所以会挺得意。狗的可怜，并不在他的心上。厨子的得意，当然不是体现在语言上，而是体现在行动上，作家以行为带出人物的心理——厨子的得意，“体现在他丢锤子的劲头上”。敲狗敲完最后一锤，锤子不是被厨子收起来，而是被厨子就势往地上一摔，那“锤子便连翻了几个跟头”——锤子的“跟头”里写满了厨子的得意。而厨子最关切的一件事就是用手摸狗的鼻梁——这是为了确定狗的鼻梁有没有碰烂皮，猛敲而狗鼻梁上的皮不破不烂，可能恰好是“敲狗”的玄妙所在……厨子顺手将圆瞪的狗眼睛摸合瞑目，这是不是厨子的良心未泯之举呢？作家并没有展开叙述和加以阐释。厨子的手湿湿的，是因为沾了狗的眼泪，并不是因为有汗。这时，厨子会对徒弟面授机宜：“看明白了，就这样打。狗鼻子最脆弱，要敲而不破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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